三光溪種種
作者 /大膽  日期 /2006-10-26
 
 
我想，我是先愛上溯溪才喜歡爬山的。


第一次參加山隊的活動，在二月中，寒流剛好過境，十幾度的低溫我們去溯頭前溪，光是踩進水裡就得哀嚎許久，更別提先游深潭再爬個八米瀑布。可是，也就是那一次嚐到了癮頭，之後就再也戒不掉了。


三光溪，起溯的地方在一個平緩曲流，淺淺的溪水潺潺流著，兩旁林木茂密，安靜的只剩下鳥鳴。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山風，吹起來已經帶著涼意，而在初秋時節，陽光很亮卻已經沒了溫度，就是在這麼一個介於冷與熱之間的氣候，溯起溪來真是別有一番滋味。亮晃晃的陽光灑濕漉漉的身上，卻一點溫暖的感覺都沒有，像是夏天忽然刮起東北季風。我想，這輩子污染自然環境最嚴重的一次也送給了三光溪，三天內出口的髒話大概是數年的份量。


三光溪一開始非常平順，第一天幾乎沒有地形需要開繩，我們是為了要訓練橫渡深潭才自作孽跳下水。其實，每次跳進深潭都會有一番內心掙扎，想像冰冷的溪水就足以讓我寒毛直豎，打起冷顫。不過大概猶豫三秒鐘之後，就會咬牙跳下去，那種感覺很難形容，全身毛細孔在瞬間收縮，然後兩秒鐘之後就不覺得冷了，那種極度痛苦的快感，拿一種情境來比擬，就是泡完溫泉之後猛沖冰水吧！跳進深潭後馬上就得開始奮力游阿游，邊游還得邊觀察瀑布底下的地形，游到瀑布下之後，又得馬上找手點腳點開始爬，「冷」這種感覺應當無法進入當時的認知範圍之內。


爬瀑布又是一門學問，首先你得有些攀岩的底子，然後要懂得判斷地形，重點是不能慌，必須完完全全專注在瀑布與自己身上。爬瀑布時每一步都很重要，有時候一步錯步步錯，誤判了攀爬路線很可能使得難度倍增。另外，時間就是一切，一直被瀑布沖很容四肢僵硬而且失溫，此時快、狠、準是征服一道瀑布的訣竅；攻瀑布則又是另一門高深的學問。攻擊手通常都是SOLO攀爬，也就是說他掉下來完全沒有任何繩子可以拉住他，如果底下有深潭還好，至少有緩衝的空間，如果底下有塊大石，他就絕對不能失誤，除非進行人工攀登。攻瀑是另一種層次的挑戰，更危險、更有挑戰性，當然也更過癮！


三光溪第一天的營地實在不佳，我們紮在一個不甚寬廣的斜板岩上，然而，營地好壞並不重要，對我來說，一天溯溪的終點，是在營地旁熊熊的火堆。抖了一天之後，和隊友窩在一起烤火的感覺十分幸福。在野地裡，人們回歸最原始的狀態，在生命互相依存狀況下，人們褪去心機、脫掉防備，跳躍的火光映著最單純的眼神，這時候的談話也許沒什麼意義，卻絕對毫無負擔。烤營火對我而言是溯溪行程中不可或缺的神聖儀式，溯溪沒烤到火絕對讓人沮喪到無法前進。


三光溪溯行第二天，走在百公尺之外，聽得到隆隆的水聲在遠方喧嘩，很難想像我們會遇到怎樣的地形？當看到的那一剎那，那種震撼是難以言喻的。湍急深潭大約有四百公尺操場的大小，深潭之後是兩側夾起的峽谷，懸垂一股激昂的瀑布。本來溫柔婉約的溪流，到這裡突然用一種驚人的氣勢睥睨著我們，而我們只能臣服在她絕美的身形之下。在高繞的同時，我忍不住回望底下翻飛的水花，這樣壯觀的風景被悄悄地隱藏在不知名的峽谷裡，直到哪一天被有心人瞧見，成就一個美麗的傳說。


第二天的營地在一片寬廣的沙洲上頭，廣闊的河床成了我們的遊戲場。大塊石頭散落在河床上頭，大夥各自尋找上頭抱石的路線，一旦發現了好路線，就湊在一起東研究西研究，看看如何爬上去。


我喜歡溯溪的原因之一，其實是不缺水，每天的營地都有乾淨的水源可以喝、可以梳洗。記得溯大濁水南溪時，某天下午早早就到營地了，我往上游走去，衣服脫了跳進溪水裡游泳。裸泳的滋味真奇妙，無拘無束的感覺非常愜意，至今我還記得溪水裡小魚在身旁穿梭的觸感。游累之後，趴在大石頭上曬太陽，背上有陽光溫柔的親吻，貼著被太陽烤得溫暖的大石，那種暖呼呼幸福的感覺，真叫人賴著就不想動了。不過這種悠閒的下午茶時間可不是每次溯溪都可以遇到，大部分的溯溪行程可沒這麼好混，光是碰到困難地形就會耗上許久的時間，最常見的情況是，在冷風中不停發抖與等待，像隻落水的小狗般可憐兮兮。


第三天的一早就得開繩，迎接我們的是連續的峽谷深潭。溯溪通常最不願意遇到這種開始，試想，當前一晚烤火烤乾了，身子睡暖了，隔天清晨身體都還沒走熱就得開始游冰水，那時候就算所有髒話罵過一遍，大概也只能像是隔靴搔癢吧，罵不到痛處。


途中，我們終於來到記錄中所說的「最美峽潭」，沈靜安穩的水流讓峽谷裡一丁點回聲都沒有。潭水透明的如同結冰似的，水深處是冰藍色，水淺處則是淡淡的綠色。站在這一泓碧潭前，我們只能摒息欣賞那孤絕的美，那令人屏息的美，看著看著都捨不得前進了。


待我們抱著背包緩緩游過去之後，迎接我們的是熱氣蒸騰的四稜瀑布，當看到遠方不斷升起的蒸汽時，興奮之情化為實際行動，大夥開始在溪裡半跑半跳。四稜瀑布真的很壯觀，兩層樓高的溫泉瀑布不斷的從岩壁中湧出熱水，這是我三天以來頭一次站在瀑布底下捨不得離開，溫熱的泉水熨燙著每個過度收縮的毛細孔，那豈是一個「爽」字能夠形容！


我喜歡溯溪，因為溪流是如此變化多端，如此生機盎然。她的沈靜、她的激昂、她的溫柔、她的嚴峻，她善變的風情讓我徹底臣服、瘋狂迷戀。當我走進她懷裡，有時候我會感到迷惘，我無法擁有她，她卻可以輕易帶走我，也許就是這種生死交關的情感，才能喚醒內心最原始的狂熱以及最自由的偏執。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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